一眨眼，就是十天。當時的震驚過去後，真師堂少了個深入簡出的弟子，並沒有引起多大變化。掌門林聖智下封口令，事關“孽符“之秘，知情弟子不敢洩露分毫。

“春熙宴“，照樣舉行了。

早早預約過的賓客們，陸陸續續住進仙門，談笑往來，高聲喧嘩，不亦樂乎，一洗平日裏的悠閑清幽。而楚國使者們，也借著宴會的名頭一一拜訪。不提皇室貴族之間的暗諷玄機，嗅覺靈敏的商人們先混了個臉熟。只等宴會後博得滿堂彩，後續的訂單想來少不了。

“這是菜單？”

“是的，當初就是這菜單驚了仙門的仙長們。”

“奇了怪了！我也去過楚國，吃過不少次國宴，怎麽從來沒見過這‘喜鵲登梅’‘艾山雲霧’‘水晶蘭花’‘鳳凰展翅’？料理的功夫不知，可這寫菜名的功力見長啊！不知背後是什麽高人指點過！”

燕國、趙國、晉國、吳國都有貴賓到。明面上是知曉楚國弄了這麽大陣仗，好奇想參加。其實，各國之間的關系覆雜，連同屬於一個宗門的吳國、楚國都能鬥個不停，其他國家，怎麽可能坐視楚國賣好？

但聽說楚國的嫡公主升平已經拜入仙門了，仙門重視弟子，眼下也只能見機行事而已。

“去，打聽打聽，那位嫡公主拜入那位仙長門下？”

“早就打聽過了，沒有，哪一位都沒有！呵呵，怕是局限資質根骨，哪一宗的仙長們都沒瞧中。所以才弄出個‘春熙宴’吧！”

“哈哈，真是笑死人了。那位算計多多，吳楚兩國都被玩弄與鼓掌之中，我還當她野心勃勃，前途難以衡量呢。原來，是個扯虎皮做大旗的孬貨！沒用啊，白白讓我操心了兩個月！”

諸國的使者們徹底放下心——他們最怕的，就是升平公主得了仙門仙長們的喜愛，修行有成，倒是反過來幫楚國對付其他國家，那各國還能討得到好？

至今沒有拜師？

太妙了！

升平公主資質不行，不要緊，各國人才輩出，總有適合的人才吧？趁著這個機會，前來的使者們把後輩適齡的孩子們，送到仙長們面前。

楚國公主收了，沒道理其他國皇族、貴族的後嗣不收吧？

一一檢測過，倒是有兩個孩童資質過人，得了機緣暫時留在仙門。趙國、燕國使者們，都高興壞了，對楚國使者感激不已。

沒有“春熙宴“，他們還不知道自家的孩子有仙緣呢！

楚國使者：呵呵！

強撐著面皮接受了感謝，接下來就是春熙宴正式開場了。

場地設置在紫陽大殿外殿，這是整整容納千人的場地，長案依次下去，排了數十丈。眾人依照身份地位坐下，等著侍從將菜品一樣樣端上來。

菜品分冷菜，熱菜，大菜，甜菜，另有茶水、點心，茶食，以及酒品。所用器具，也是楚國為這次宴會特地燒制的，前兩天才剛剛運來。全套的粉彩青瓷，配以銀器，美器陪佳肴，相映成輝。

一看到這些精美器具，當場便下了十幾個訂單。好歹讓楚國使者們多了幾分笑意。

只是想到宴會過半，公主竟然沒有出現，讓人心裏不安。

天廚高譽美仍在膳食司忙碌。

五十多個竈眼，大部分都分配給了他帶來的幫手們，不然三百多道哪裏忙得過來？他需要的額外關註的，只有三個。其中一個，竈火上是一個醬色圓肚酒壇，底下慢火烹調，壇口系了荷葉，層層綁住，這才不讓裏面的氣味消散蔓延開來。

“是麽？公主還沒出現？”

“仙門的人說，公主……閉關修行，不見外客。”

“不見‘外’客？”廚房內的忙亂就不提了，高譽美對這種環境非常適應，著重說了個“外“字，也沒人在意。他低頭尋思了一下，“行，等下若是仙長們問起我，喚我一聲。”

果不其然，酒過三巡，宴會的氣氛正酣，便有膳食司的侍從過來請這次“春熙宴“的大廚，說仙長們要見菜單的設計者。

高譽美便整理了一下衣袍，特意帶上他那高高的廚師帽，挺直胸膛便去了。

“見過仙門諸位仙長。”

躬身行禮，團團拜過，高譽美臉上掛著激動的紅暈，眉眼含笑，望之可親。和眾人想象中的油膩胖子絕然不同。

“菜單你是親自設計的？”

高譽美哈哈一笑，擺手道，“哪裏是我，是我前輩同行們，耗費數代，甚至數十代的積累。飲食一道，博大精深，我不過是個小廚子，有幸跟在師傅身後學了幾手絕學，見笑了見笑了！”

見笑？如果這樣的水準也見笑，那天下的菜品就沒有能入眼了。

自掌門林聖智起，其他各宗門的大符師、符師，以及符士們，目光掃過長案上各種美味佳肴，琳瑯滿目，色香味俱全。好多菜品，吃著令人驚嘆，這也能想得出來？得花多少精巧心思！

數百道菜品中，調味不一，不可能都討人喜歡。但這麽多，總有讓你吃得停不下來筷子的。

依照滿漢全席為參考的“春熙宴“，可以算是一個王朝內鼎盛廚藝水平的代表。高譽美號“天廚“，他花了三年時間，培訓了一群可以和他搭配的助手們，精心炮制出的這場宴會，自然讓所有人吃得開懷，印象深刻。

身著素色衣袍的某位大符師道，“我觀你資質不差，也入了修行一道。若是將心思都花在修煉上，定然前途無限。”

“仙長所言極是。只是我天生酷愛當廚師。廚藝一道，便是我的道。我將時間都花在尋找食材，調味烹飪上，看著別人吃我做的菜肴，便覺得開心。”

人有怪癖，天生喜歡當廚師的……

緋娘聽了，只能笑了笑，不再多言。

飛虹則多看了高譽美一眼，“你為楚國禦廚，我也曾前往楚國，好像之前沒見過你？”

高譽美心想，來了。這是懷疑他？好在他的身份是得到符仙門的認可，以他的手藝，也沒人會懷疑他冒充——冒充誰不好，冒充一個天天圍著竈臺打轉的廚子？

“我家祖上便是禦廚。只是經歷了一番坎坷，才終於官覆原職。禦廚不好做啊，我家有密訓，除非伺候主子不可擅離職守，不然要盡可能的道其他地方采風。”

“采風？”

“便是找尋特殊風味的食材，觀其他地方的制作手藝。只有如此，才能提高手藝。”

飛虹眸光流轉，笑道，“你為慶祝春熙及笄，辛苦良多。可惜，春熙卻不肯來見你，你心中可有抱怨？”

高譽美趕緊擺手，“哪裏敢抱怨小主子？”

他露出真摯的笑，搓搓手，“小主子怕是還嫌棄我多事。她並不喜歡無緣無故成為焦點，引人關註。”

“你既然知道，為什麽還要辦呢？”

“因為我想辦啊！我有一雙國士無雙手，不做一次驚動天下的宴會，世人怎麽會知道呢？”

這理直氣壯的口吻，明擺著“我就是仙門揚名“，竟然有點像春熙？玉林聽了，不由得回想起春熙也曾道“我這樣的資質、這樣的悟性，不讓我修行，讓我和親嫁到吳國去？”

振振有辭的反問，一副暴殄天物模樣。

一如眼前的高譽美。

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啊。

他感嘆了一聲，隨即想到春熙現在……嘆息聲更重了！

“呵呵，你倒是有意思。你伺候過春熙，可知道她最喜歡的菜肴，是什麽？”

這個問題，不再高譽美事前準備的範圍內，但他聽了，不動聲色。

心一直往下沈，可回答的半點不露破綻。

“山珍海味，小主子都吃遍了。這些菜，怕都不如小主子的眼。小主子最喜歡的，應當是白粥，一碗白粥……她年幼時，不記得是七歲還是八歲，曾經病懨懨的，五六天水米未進。我師傅奉老主子的命，熬了一碗白粥，什麽都沒加，連糖也不要。”

目露回憶之色，高譽美想起的是在“知味樓“的日子。

“老主子親手一勺勺餵她吃了。以老主子的脾氣，什麽時候這麽溫柔過啊，也只有對最喜歡的孫女，才顯露一點。”

毫無疑問，高譽美說的，是本體姜瑩的祖父。而眾人理解的，卻是楚國那早就駕崩的大行皇帝。

那位皇帝，眾人都沒什麽印象了，在位十多年，也不算英主，本本分分的。按時交進貢，也周圍國家的關系也尚可。

不過對比他的兒子，那是楚國平穩，也算個……合格皇帝吧？

提到春熙和她祖父之間的溫馨親情，讓人忍不住思索，到底發生了什麽，春熙年紀不大，怎麽會犯下惡貫滿盈之大錯？導致被孽符攻擊？

這中間，也就短短幾年光陰吧？

可看高譽美神態，從容而自在，滿心都是做了“春熙宴“的得意和驕傲。提到春熙時，一口一個“小主子“，沒有半點不滿。

不談他，之前的隋青巖等人，也是為她掏心掏肺，忠心耿耿……

這群人，就算為她去死，也一臉忠貞吧？

哎！

……

“春熙宴“一共舉行三天。每天都是從早到晚，觥籌交錯。第一日吃完，眾人已經心滿意足。

到了第二日，看著更加豐盛的菜品，只有更驚嘆的份兒。坐下，繼續！

到了第三日，則有些吃不動了。明明菜品只有更驚艷的份兒，可人的胃口，是有極限的啊！

偏偏這時，高譽美推出了奇香撲鼻，讓人聞上一口就坐不住的“佛跳墻”。

拆開了壇口，那股勾人魂魄的香味，仿佛能勾動人的食欲、讓人飄起來的味道，就藏不住了。

高譽美也不多提，只輕輕盛了一碗，端出來，恭恭敬敬的，請仙門弟子轉交給楚國嫡公主。

“這是我近些兒略有所得，精心熬制的湯。請公主品鑒。若是公主覺得不好，不知怎麽改好？若是公主覺得不錯，便請公主賜菜名。”

這是請賜菜名麽，不，這是在問升平公主，再問春熙！

變著法子試探是不是被軟禁了！

若只是軟禁，那幾句話的事情，還能傳出來，倒也沒什麽要緊。

若是……受了什麽大罪，連話都說不了了，或者人已經不在了，這就……

看著高譽美略有羞赧緊張的模樣，誰也不敢小看他。廚子，廚子的心思才叫精巧呢！

看看人家這試探的辦法，叫人回絕都無法！

這碗湯被端著送到林海松濤了。

李清樹聞著佛跳墻的奇香，一眼就判斷出，“這道湯品，怎麽可能是隨隨便便熬出來的。肯定是經過多年實驗，變過多種食材，說不定早就有名字了。”

“他們主仆，自有聯絡辦法。這道湯，沒有這麽簡單。”

“怎麽辦？春熙現在也吃不了東西啊！要是這道湯另有玄機，就不能隨便起個名字應付了。”

李清樹嘆口氣，“不能讓人知道春熙變成這樣。”

“是啊，楚國現在是新皇等位，和吳國關系還比較安穩。若是知道春熙出了這麽大的事情，只怕不等吳國反攻，楚國內部便先開始亂起來。到時候……牽一發動全身！”

誰知道小小的春熙，一人安危關系天下大勢呢？

墨陽宗墨沁不在乎外物，他冷冷瞥了一眼，“別想了，她現在什麽都聞不到，也聽不見你們說什麽。實在不行，你們就把那個廚子拉到一邊，告訴他真相不就完了！”

“菜名的事情，絕對不能這麽解決！我怎麽覺得，直接告訴他真相，可能會引發更大的風波？”

“小小廚子，能引發什麽風波？不行就把他也關著！”

“關廚子？沒事也讓人生出疑心了！不行不行！”

“就說喜歡他的廚藝，不肯放人走，不就完了？”

墨沁的思維就是這麽直接。

李清樹則想的更多。

……

高譽美等啊等，等啊等。等到了天黑。

他一直微笑，就在仙門指定的地點，沒有動彈，弟子助手們請他回去，他也不動。

終於，仙門來了一個頭戴羽冠的素衣弟子，

“春熙道，這道湯品，起名‘福壽全’。味道一般般，你退步了不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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